嘉义豆腐,名声越来越响。特别是到了年底,方便带到远方的油豆腐,豆腐干子,霉豆腐,更是行销得不得了。如果不预约,有时还难买得到。什么原因呢?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嘉义人,我觉得不外乎以下两点:一是水好,二是豆子好。
嘉义镇地处平江县腹地,倚连云,临汨水,山清水秀,空气清新,至今没有工厂污染,是远近闻名的康养小镇。
曾经,我家门前的一口长方形井,全部由麻石砌成。井上的木架可以随着水的深浅升降。老人们讲,麻石井的水与连云山的龙脉相连,所以井水常年清澈见底,夏天凉沁入骨,仿若冰镇过;冬天井口雾气袅袅,暖和舒适。数九寒天,赤脚踩洗被子,根本不会觉得冷。
如此好的井水,打出的豆腐,当然嫩滑香甜。
我清晰记得小时候家里打豆腐的情景。豆腐箱子要用刚挑回家的井水浸泡,洗刷干净,包豆腐的棉布(豆腐巾子),木桶,石磨,铁锅,都不能沾一丝油盐,否则,打出来的豆腐,味道看相都会大打折扣。
嘉义是个好地方。汨罗江畔的沙地,松软肥沃,一望无际。村里人种的豆子的种类也多,什么七月黄,八月爆,九月黑,还有种在田埂上的十月青,都是趁着好日头晒干的,粒粒饱满圆润香甜。据说,如今嘉义卖豆腐的老板,为了保证质量和口碑,都跑到乡下去收好豆子。
想要打出好豆腐,水好,豆子好是关键。同时,还有一些细节也不能忽略。
首先,无论用黄豆绛色豆青皮豆打豆腐,豆子必须脱壳。从前是石磨脱壳。磨心要往下锤三分之一。磨起来轻巧,主要是可以将豆子一分为二,做到壳脱豆瓣出,利于簸箕将豆壳簸干净。脱了壳之后,打出的豆腐格外细腻嫩滑。
豆子的浸泡程度要恰如其分。冷水浸豆,冬天一个对时,夏天可以稍短。最好的辨别方法是,用眼睛看。捞起浸泡的豆瓣,放置手心,整个豆瓣饱满,中间没有凹窝,就可以磨浆了。
乡下有句俗话叫做“快推碾子缓推磨”。磨豆浆时,磨子要推得慢,添磨眼的人也要添得细,就是说,每次添进磨眼的豆子,既连水带渣,又不能添得太多。这样,磨出来的豆腐,浆水好,豆腐出得多,当然,豆香味也格外浓郁醇厚。
这些打豆腐的细节,都是我曾经亲自体验,得到过印证的。而且,一条包豆腐的棉布巾子,清洗过程都不能有丝毫马虎。比如,滤浆之后,棉布巾子就要清洗,清洗时,不是揉搓两下就行,而是要拿到井边,打一桶清水,用洗衣槌作死地锤打,要把嵌在棉纱中的豆浆锤得干干净净,豆腐上箱后,碱水才会过滤干净,豆腐才会保持原汁原味。
最后,还有一个秘诀:烧石膏的火候要把握好,不老不嫩是最好。如果烧得不到位,或者烧过了头,都会影响豆腐的质量。老了,口感不好,嫩了,不好煎,一翻动即烂成一包渣。打油豆腐更加要把握这个度,不然,油豆腐泡起来,四角分明,口感硬,味同嚼蜡。
真正的嘉义油豆腐,用的是平江山茶油,出锅时,颜色金黄明亮,形状就像一面小圆鼓。倒出上好的龙牌老酱油至碗中,夹起一坨刚出锅的油豆腐,蘸一下酱油,塞进口中一嚼,香酥松脆,毫不翻渣。
我有三十年没有打过豆腐了。
当年,祖母和母亲在世,我经常被她们吩咐去麻石井边,捶豆腐巾子。一旦没捶干净,就会挨骂,必须拿到井边重新捶一次。直到我祖母打开豆腐巾子,放在明亮处,眯着眼睛看了又看,再捏起两个角,甩一甩,才算完事。
那时候,吃娘饭,穿爷衣,快快乐乐度光阴。根本没有想到要学着打豆腐。
我的祖母和我娘,在相隔两年间去世了。打豆腐这件事,就摆在我的面前。我爷老子最担心的事是,我和妹妹将来出嫁了,如果碰到刁钻的家娘,要你做媳妇的打一架豆腐,你会被动。
于是,他决定去本村打豆腐的大师傅家学一手。他学艺的前提是,帮师傅烧火,当然是一边烧火,一边偷学手艺。他像学中医一样,望闻探切,样样俱到。回家后,教我和妹妹,让我们试着打一架豆腐。
不负爷望,第一次打豆腐完全成功。喜得我们四姐弟,一餐煮几碗豆腐做菜——煎豆腐,水豆腐,虾米豆腐,还加一碗豆腐渣。
因为当年家里豆子种得多,我和妹妹几乎没每一个星期都要打一架豆腐。碰到端阳和中秋,我们还试着泡一锅油豆腐。虽然没有大师傅打出来的好看,但一样的香酥脆嫩,并且毫不翻渣。
虽然这么多年没有打过豆腐了,但可以毫不吹牛地说,捡起老家那些打豆腐的旧家什,我照样能打出真正的嘉义豆腐,煎豆腐嫩滑香甜,油豆腐香酥松脆,水豆腐豆香醇厚。
(刘月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