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德怀同志离开我们四年多了。这位对我国革命事业作出卓越贡献，深受广大革命群众爱戴的老革命家，同其他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一样，遭到林彪、“四人帮”的打击陷害，蒙受不白之冤，于一九七四年十一月二十九日含恨死去。在华国锋同志为首的党中央粉碎“四人帮”后的今天，拨乱反正，全面地、公正地评价彭德怀同志，为他平反昭雪，恢复名誉，这是完全正确的。在这思绪万千之际，引起我对跟随彭总参加平江起义的回忆。彭总那坚定果敢，冷静沉着，耿直豪爽，光明磊落的高贵革命品质，给了我不可磨灭的印象，当时的情景，至今历历在目。
平江起义，是在毛泽东同志“工农武装割据”思想指引下，由彭德怀、滕代远同志组织领导的一次伟大的革命实践。它是我军建设上壮丽的一页，已成为中国革命和武装斗争的重大事件而载入史册，是任何阴谋家、野心家改不了，抹不掉的，它将永远在我党我军的历史止闪耀着灿烂的光辉。
一
平江起义爆发在一九二八年七月二十二日。这是继南昌起义、秋收起义、广州起义之后，又一次较大的起义。
一九二七年大革命虽然失败了，但是，它从反面教育和锻炼了年轻的共产党人，无产阶级要革命，必须建立无产阶级自己的武装。为了挽救中国革命，建立工农武装，毛泽东同志、周恩来同志和其他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先后发动了南昌、秋收、广州等一系列起义。而彭德怀同志，就是在这种形势直接影响下，认识了革命，参加了党，组织了平江起义，有力地打击了蒋介石的反动统治，壮大了我党领导的革命武装力量。
那时，彭德怀同志是国民革命军唐生智部独立第五师第一团的团长。他于一九二八年四月入党后，就在党的直接领导下，秘密地进行着武装起义的准备工作。当时，蒋介石对共产党人和革命人民进行疯狂屠杀，在军队内，对稍有革命思想和革命活动的人严密监视。彭德怀同志在这极为危险困难的情况下，机智勇敢地坚持斗争，扩大党的影响，组织革命力量。彭德怀同志的部队一共有两千多人，军队里党的力量很薄弱。团长彭德怀、团部书记官邓萍、连长李灿和黄纯一，是党的主要领导干部。还有南县党组织派去做党的工作的几位同志。为了发展军队中党的力量和起义骨干，彭德怀同志利用师长周盘对他的信任和周盘想要扩张自己势力的野心，以培养下级军官为名，说动他办了随营学校。校长由彭德怀同志推荐的共产党员黄公略同志担任，下设三个中队。其中两个中队长，是由黄公略同志安排的共产党员贺国中和黄纯一担任的。学校共有学员一百几十人，其中收容了一部分被国民党追捕的共产党员，如李光、潘泗浜等同志，从而加强了党对部队的领导力量，为起义作了组织准备。
部队于五月间开赴平江，在平江县驻了将近三年月。这期间，彭德怀同志经常深入士兵，找人谈话。他给士兵讲工人、农民为什么穷，资本家、地主为什么富，军阀、土豪劣绅如何欺压剥削劳动人民，启发士兵的阶级觉悟，部队开始出现一种新鲜的空气。彭德怀同志在全团享有很高的威望，他很快把士兵们团结起来了，为起义做了思想准备。
为了进一步发动士兵，加快起义的进程，彭德怀同志还从关心士兵生活入手，积极支持士兵的闹饷活动，把他们引入革命道路，建立苏维埃。一九二八年春，我们在湖南南县九都山练兵。当时部队已经有十四个月没有发饷，士兵的生活很苦，身上没有一个铜板，连一支烟也买不起，大家非常不满。有的连队秘密组织了“士兵委员会”，团结进步士兵，积极筹划闹饷活动，各连很快串联起来。我当时在三营九连当班长。五月初，我们团奉命由南县以开赴平江。出发前，全团的班长在南县城里的一个文庙内公开聚会，提出不发饷就不出发的口号。彭德怀同志当时不在，回来后立刻接见了我们，问清了来由，然后说：“好！我支持你们。十四个月没有发饷，大家生活是很艰苦的，连长以上的军官还可以借钱，士兵没处借，更苦了。”彭团长的热情支持，大大鼓舞了我们的情绪。七月上旬，全团闹饷有了发展，形成统一的领导。在一次秘密的班长会上，我们连长黄纯一同志，也要参加闹饷，并说：“听说团长也赞成，还听说二连连长（李灿同志）也来。”会上，推举了李灿同志为全团代表，我们连让我作代表。闹饷的背后有彭团长支持，我们心里就更托底了。事后我们才知道，由于当时部队中党的力量有限，在那样严重的时刻发动起义，一下子就捅明了，不易成功。所以，彭团长就利用闹饷的名义，发动了全团的官兵举行起义。同时，通过闹饷，也为革命的发展和革命队伍的建设培养了骨干。
二
革命总是在反动统治最薄弱的环节突破的。彭德怀同志以他的智慧和胆略，选择了党的影响大、敌人统治薄弱的平江，作为起义的地点。
一九二七年“马日事变”以后，平江地区的国民党反动派，疯狂残杀镇压共产党和革命人民，一片白色恐怖。但是，共产党并没有被杀绝，人民也没有被吓倒。在毛泽东同志领导的秋收起义影响下，一九二八年三月，平江东南各乡组织了一次空前规模的“扑城”运动。“扑城”虽然失败了，却打击了敌人，锻炼了人民。游击队仍在中东乡及北乡等地昼伏夜动，出没无常，继续打击敌人。
彭德怀同志领导的我们团，就是在这样的形势下调往平江的。平江是个三面环河，一面靠山，风景秀丽的南方小城，但由于土豪劣绅横行霸道，肆意盘剥，弄得市面冷落，民不聊生；加之游击队的活动，平江城里真有一股紧张的气氛。所以，土豪劣绅们听说彭团长亲自带队进驻，就纷纷出城迎接，大摆筵席，要求“剿匪”、“安民”。彭团长为了迷惑敌人，假意应承这些家伙的请求，以待时机。彭德怀同志不止一次地教育我们，说我们剿的不是什么“匪”，都是受不了欺压剥削起来造反的农民。他告诉部队上山“剿匪”时，只要见到游击队，就朝天放空枪，地下撒子弹，然后往回跑。游击队不但不因我们的“围剿”而消灭，反而一天天壮大起来，后来成为起义的一股力量。不久，中共湖南省委派滕代远同志来参加领导起义，当时的名义是省委巡视员。在平江县委所在地浊水，他与当时中共平江县委负责人胡筠、张警吾同志接了头，进城后与彭德怀同志的上尉书记官邓萍同志接上关系，传达了党对起义工作的指示。随后，彭德怀同志与滕代远同志具体商量了起义的计划，安排了行动部署。
七月二十二日是我难忘的一天，以闹饷名义起义的时刻终于到来了。这天上午十一时，连长第四次召见我们六个班长，传达了彭德怀同志的命令，并在一张平江县城图上查对了一下地名。我们九连的任务是负责解决师部派驻平江县的训练处，附带一个特务连。连长部署了行动计划，说：“现在已经是十二点了，各班长立即回到班里向大家传达团长的命令，全副武装，待命出发。”下午一时，我们九连由连长黄纯一同志亲自率领解决训练处和特务连。队伍很快展开，未遇到抵抗，而且特务连的官兵听说我们是闹饷，也一致赞成，随即把训练处解决了，除处长因不在家漏网外，所有反动军官全部被抓。
事后知道，七月二十二日上午，彭德怀同志在一营大会上亲自进行了起义动员。彭德怀同志讲：“同志们！今天集合做什么，你们知道吗？”接着说：“你们几个月都没有关饷了，连吸烟的钱也没有，大家时常说要打倒军阀，打倒土豪劣绅，今天，我们就要到城里去捉那些克扣军饷的军阀，打倒土豪劣绅，救穷苦的农民。”接着又说：“我们要捉活的，把他们的光洋金子拿出来，把班房里关着的人放出来……。”最后，他向大家发出“装好子弹，准备出发”的命令。这坚强有力的声音，激励着士兵勇往直前。起义枪声打响之后不到两个小时，我们就占领了全城，革命红旗在平江城的上空高高飘扬，向人民，同时也是向敌人宣布：起义成功了！
起义的第二天，地方游击队和四乡的农民，扛着梭镖、大刀，举着红旗，从四面八方向城里涌来。在平江召开了庆祝大会，宣告中国工农红军第五军成立。彭德怀同志任军长，滕代远同志任军党代表。原来的一团一、二、三营，改为红军第五军第十三师的一、四、七团。我们三营改为第七团，黄纯一同志担任团长，贺国中同志任团代表（即党代表）
平江起义胜利的消息像春风一样吹遍四方，鼓舞了平江一带的共产党、游击队和老百姓。同时，也震惊了反动派，他们惊恐万状，慌忙由长沙调遣了六个团，十余倍于我的兵力，向平江城扑来。我们在平江城住了一个星期，最后和敌人激战了一天，主动放弃了平江城，向北面山区黄金洞方向转移。
彭德怀、滕代远同志领导的起义部队，虽然撤离了平江城，却再次撒下了革命火种，壮大了红军队伍，为后来开辟湘鄂赣边界革命根据地打下了基础。
三
平江起义后，彭德怀同志与滕代远同志冷静地分析了当时的形势，果断地决定上井冈山，与毛泽东同志和朱德同志会师。
八月底，我们从黄金洞出发，向井冈山进发了。国民党反动派派出大量部队，对我们进行疯狂围剿。我们在平、浏地方游击队配合下，在湘鄂赣边境地区积极开展游击战，边打游击，边转移。在转移时，屡遭敌人的前阻后追，几乎每天都要与敌人进行战斗，最多时一天打了八仗。在这艰苦激烈的转战斗争中，彭德怀同志始终和大家在一起，夜以继日地带领部队与敌奋战。由于战斗频繁，生活艰苦，许多同志为革命光荣地倒下，献出了宝贵生命；也有一些旧军官和动摇分子，经不起革命严峻时刻的考验，临阵脱逃或叛变投敌了。部队行至万载，遭敌鲁涤平部袭击，在激战中损失很大，只好退回平江、修水、铜鼓三县边境一带休整，第一次去井冈山没有成功。起义部队原来有二千多人，经过两个多月的转战，只剩下五百多人。为什么出现这种情况？稍后，彭德怀同志总结经验教训时指出：与地方党联系不够，军队党的力量薄弱，部队缺乏训练，而敌人力量强大。为了稳定部队，保存革命力量，彭德怀同志把坚持下来的部队集合起来，袖子一卷，拳头一举，慷慨激昂地说：“我们起义是为了干革命，干革命就不能怕吃苦，不能怕流血牺牲。如果谁还想走，可以走，就是剩下我一个人，也要举着红旗，爬山越岭干到底！”在休整期间，彭德怀等同志还决定：一方面部队分散到各乡，发动群众打土豪分田地，组织农民协会，建立苏维埃政权；一方面把部队中的反动军官清洗出去，发展党的组织，同时进行整编，将五百多人编成五个大队。人数虽然比起义时少了，但更加纯洁，更加巩固，更加团结，也更有战斗力了。
当年秋天，彭德怀、滕代远同志率领我们迈开坚定的步伐，第二次奔向井冈山。为了隐蔽我军去井冈山的意图，打乱敌人的部署，我军主力首先向湖北边境运动，每到一个地方，就发动群众，组织农民协会和游击队。不久，部队又发展扩大到数千人。十月间，我们到了台庄。红五军党委与湘鄂赣特委举行了联席会议，决定将红五军主力部队与平、浏地方游击队合编为五个纵队，三个纵队由黄公略同志统率，留在平、浏地区继续打游击，扩大湘鄂赣边区根据地；彭德怀、滕代远同志率领红五军军部和两个纵队，奔赴井冈山和红四军会合。
我们在彭德怀、滕代远同志指挥下，继续向前挺进，势如破竹，沿途打土豪，把财物分发给贫苦的农民；消灭地主武装，夺取枪支武装自己。我们经万载到达莲花，与毛委员、朱军长派来迎接我们的毕占云同志所率领的红四军特务营汇合。一九二八年十二月十一日，终于到了井冈山和红军第四军会师了。我们很快见到了盼望已久的毛委员和朱军长。
会师大会是在宁冈城外的一个广场上举行的。毛泽东同志和朱德同志出席了大会，向我们作了亲切、热情、深刻而又充满胜利信心的讲话。彭德怀同志、滕代远同志也讲了话。当毛泽东同志讲到“我们红四、五军胜利地会师了，我们的革命力量更加强大了”的时候，大家感到说出了蕴藏在千百个战士心中的话。其他领导同志的讲话，也深深感动、教育了我们，坚定了广大战士夺取革命胜利的决心。
四
彭德怀同志出生在一个贫寒的家庭里，年青时代做过苦工，后来参加了湘军。但是，阶级的烙印，革命的要求，早已经植根于他的心中。记得有一次他给我们讲过，在他当连长的时候，住在韶关地区，由于看不惯土豪劣绅对农民的残酷剥削和压榨，惩罚了一个土豪，后被告到上边去了，他被迫连夜离开了那个部队。这就充分表明了他对旧制度的不满和仇恨。
彭德怀同志穷苦出身和在旧军队的几年生活，使他认识到，少数官僚资本家、土豪劣绅、反动军阀的花天酒地，纸醉金迷的生活，完整建筑在千百万贫苦工人、农民、士兵的血汗上边，越来越看清了旧中国的腐败和旧军队的反动本质，经常深入到士兵中灌输朴素的革命思想。一九二八年一月，彭德怀同志被提升为国民革命军唐生智部独立第五师第一团团长，他当团长后第一件事，就宣布了两条命令：第一条是军官今后一律不准拿鞭子，不准打骂士兵；第二条是取消各连连、排长的小厨房，和士兵一块吃饭。又用自己的钱给全团士兵买了蚊帐（两人一顶）。所以，他深得广大士兵的拥护和欢迎，很快把大家团结起来了。
一九二七年四月十二日，独夫民贼蒋介石彻底撕下革命的伪装，叛变了革命，穷凶极恶地向共产党人杀了过来。当时盘踞湖南长沙的军阀许克祥，发动了“马日事变”，无数的共产党员、革命志士被枪杀活埋，被捕入获，一部分投机革命的人叛变了，还有一些人消沉了。大革命失败了。中国革命处于低潮时期，严重的白色恐怖笼罩着全国。就在这个革命的严重关头，彭德怀同志毅然决然地选择了马克思列宁主义的道路，抛弃高官厚禄，于一九二八年四月，也就是他刚刚当上团长三个月，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从此，便一心一意投身于为推翻旧中国，建立新社会，为广大劳苦人民的解放，为共产主义事业献身的伟大斗争。
此后，彭德怀同志在党的领导下，积极组织筹划起义工作。彭总投身革命的经历，充分显示了他革命的思想是多么深厚，革命的自觉精神是多么坚定，革命的目的性是多么明确，这是革命实践考验出来的战士，是烈火炼出的真金。这一有力的事实，彻底戳穿了林彪、“四人帮”之流强加给彭德怀同志所谓“投机革命”的无耻谰言。
平江起义至今已经五十多年了。回忆起当时彭德怀同志把一支旧军队培养教育成为一支新型的人民军队，走上了革命的道路，为我国革命，为我军建设，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多么令人敬佩！彭德怀同志是我党的优秀党员，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是党、国家和军队的杰出领导人。他革命几十年如一日，忠心耿耿，热爱党，热爱人民，忠诚于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事业。他作战勇敢，不畏艰险，不怕困难，实事求是，坚持斗争，艰苦朴素，廉洁奉公。彭德怀同志的一生是革命的一生，战斗的一生，忠于党、忠于人民的一生。他那坚韧不拔的革命斗志，刚正耿直的高贵品格，对我们永远是一种激励。现在我们纪念彭德怀同志，学习他的革命精神和高贵品质，高举毛主席的伟大旗帜，在华国锋同志为首的党中央领导下，为实现新时期的总任务，为加快社会主义四个现代化建设多做贡献。
《人民日报》1979.0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