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卫老叶今年67了，笔直的腰背，洪亮的嗓门，矫健的步伐，“大背头”永远梳得油光水亮，加上年轻时在部队锻炼过几年，这个“大龄门卫”的身上找不到半点“大龄痕迹”。
老叶，是幼儿园所有同事对他的称呼，他显然很乐意接受。老叶是本地人，家里离幼儿园步行不过五分钟，2010年幼儿园开始动土施工，老叶顺利“入职”，当时的工作就是看管工地。2012年9月幼儿园正式开园，老叶也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幼儿园的门卫。至今，老叶已在幼儿园工作12年，可谓是“开朝元老”，大家对他的称呼也从原来的“叶师傅”变成了“老叶”。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老叶似乎都是幼儿园门卫的“最佳人选”。先不说离家近这个因素，单看老叶本人的生活方式和生活习惯就能知道。每天早上六点，老叶准时出现在幼儿园操场上开启晨练，一边喊口号，一边围着幼儿园操场做操、跑步。早起晨练的习惯，老叶坚持了46年，他说这是部队生活给他上的最好的一堂课：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这句话他也时常拿出来给我们上课。等到七点，大家陆续到达幼儿园上班，他已经吃完早餐，穿戴整齐、精神抖擞地站在门口迎接我们，用他的话来说就是：迎接完你们这群大娃娃，就开始迎接我的小娃娃。老叶的内务整理堪称全幼儿园第一，他房间里的被子、衣帽鞋袜、杯盏瓢盆，就像是被他一手带出来的训练有素的兵，永远都那么整齐有序，错落有致。每当幼儿园在操场上举行幼儿自理能力比赛——叠被子折衣服时，老叶看着这群笨手笨脚的娃娃，总是在一旁急得直跳脚，一边嘴巴里教“秘诀”，一边用手比划，可赛场上的娃娃们哪里还听得见“师傅”的“绝招”啊！别看老叶上过战场扛过枪，却也有一个幼儿园人尽皆知的“秘密”——害怕辣椒。老叶对辣椒的惧怕，不仅仅是把辣椒吃进嘴里，而是只要一看到辣椒、一闻到辣椒，就马上满头大汗，哪怕在三九寒冬也是如此反应。因此，幼儿园食堂清淡的吃食正合他的口味。
幼儿园有两道大门，里面一道遥控自动门，外面一道上锁的铁门。两道门都是开园时安装的，它俩的“年纪”和老叶的工龄也差不多了。人一旦上了年纪，身体各个部件也会出现些许毛病，这个道理大致在任何事物身上都无一例外吧！就拿里面那道自动门来说，几年前就开始“不走寻常路”。一般人拿着个遥控器在手上，就等于随便在地上捡起了一块石头，无论怎么对着那道门按下按钮，它始终无动于衷。碰到我值班的时候，我就特别想“征服”这道门，我一手按住遥控按钮，一手扶住自动门上的把手，想着老叶教给我的诀窍：在大概1米处往左推一下，2米处往前带一下，3米处又往右使点劲……结果就是：门，还是那道门，它依然纹丝不动。
这时候，老叶就会特别“傲娇”地走过来对我说：看我的。只见他走过去，操作的流程跟我是没两样，不一样的是，那道门就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耸拉着脑袋，任由父亲揪着耳朵，大步流星地送到我跟前，还不忘来一句：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呢！我很不屑地回敬他：不错呀，老叶同志，留了一手啊，没传授真功夫吧！老叶更加来劲了：你也不想想，我跟这门打了多少年交道，你说它不听我使唤，听谁使唤！
瞧，这老叶同志，用年轻人的话说就是：“有点飘了”。
2019年，是非常具有时代意义的一年，这一年我们迎来了祖国母亲的70华诞，这一年老叶也迎来了他“职场生涯”的“高光时刻”。为了培养孩子们从小热爱祖国的情感，渲染祖国70华诞的庆祝氛围，幼儿园开展了一系列活动。有过部队生活体验和作战经验的老兵老叶同志，被盛情邀请作为特邀嘉宾为幼儿讲述红色故事、献唱红色革命歌曲。活动的前一天，老叶叮嘱老伴把他珍藏了几十年的军装拿出来熨烫得平平整整，平时就在传达室让上门的剃头匠理发的老叶，破天荒地去理发店理了一次发。活动当天，老叶身着军装、头戴军帽、胸前挂满了那些年他在前线用血肉之躯换来的一块块红色功勋章，在孩子们和老师们热烈的掌声和簇拥之下，老叶第一次登上了舞台。老叶颤颤巍巍地拿起话筒，随着他那不怎么标准的普通话，在场的老师和孩子们跟着他的思绪进入了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不知道在这个故事里，老叶有没有看到曾经与他并肩作战的战友和兄弟，但是我知道，此时站在舞台上的老叶，不是我们的门卫老叶，而是战士老叶、兄弟老叶、老兵老叶……老叶那天兴致极高，不知哪位老师在台下大喊了一句：老叶，给我们唱一首歌呗！于是，老叶又为大家唱了一首部队军人都会唱的歌《我是一个兵》。是的，门卫老叶的骨子里始终是一个兵，他曾经守护祖国疆土河山，现在，他守护祖国的未来与希望。
去年秋天有段时间，可把老叶给乐坏了。他悄悄告诉我，他的初恋托人打听到他的电话，还加了微信，两个人联系上了。老叶把对方发过来的一段唱歌视频给我看，让我看看对方的模样，听听对方的声音。我认真看完并郑重告诉他，说他年轻时的眼光不错。老叶这人挺有意思，你一夸他，他就顺着竿子往上攀。这不，又打开了话匣子……那时候搞集体，大队里买了个拖拉机，专门拖肥料运粮食。老叶是个聪明又胆大的，当大伙你看我，我看你，谁都不敢去动这“大玩意”时，老叶捣鼓几下，居然把这洋机器给整活了，于是老叶就成了附近几个公社里的第一个自学成才的司机。司机是个时髦活，抵工分拿工钱不说，找对象都比一般农村小伙子要容易得多，用老叶的原话就是：我那时候开个拖拉机，就相当于现在开个敞篷跑车呢！老叶那初恋情人也就是他开拖拉机去浏阳给公社拖煤球时认识的，那个时候饭店商店没那么方便，开个拖拉机到浏阳约摸着也是午饭时节了，跟老叶一起的还有个伙计，俩人想找个地方歇个脚，吃个饭，正寻思着就有热心人喊他们进去家里歇着，这热心人就差一点成了老叶的“老丈人”。老叶不仅是个胆大的，还是个心细的，不留痕迹地就和这家的女儿对上眼了，还记住了对方这村的详细地址，回去以后就以书信的方式熟络起来。后来老叶去当兵了，写起信来也就没那么方便了。在那个年代，书信只怕是唯一最便捷的联系方式了。断了互通书信这一联系，老叶的初恋也就告一段落了。再后来，老叶退伍回乡，人家已经结婚成家了。任何一个年代，爱情都不足以成为生活的全部。老叶也在不久之后有了自己的家。
初恋的突然联系，老叶该如何回应呢？老叶把这个问题抛给了我。更有趣的是，“钢铁直男”老叶同志，一回家就跟他老伴“分享”了这个好消息。自古以来，爱翻醋罐子的女人是不分年龄的。老叶的老伴也60出头了，在誓死捍卫婚姻和家庭这一原则上毫不含糊，表现出惊人的毅力和魄力。他老伴首先是跟老叶约定好：一、对方发的每一条信息要告诉她；二、不准私底下见面；三、无论去哪里都要带上她。老叶到底是军人出身，马上答应，并遵守约定。自从和这初恋联系上之后，家里的老伴时不时就会因为一点小事跟他闹别扭，动不动就跟他怄气，老叶还没察觉到问题出在什么地方，直跟我倒苦水。我呢，也不明说，不着痕迹地提提他老伴。这些年，老叶一直坚守在门卫这个岗位上，很少因为私事告假暂离岗位，可战友的聚会他几乎不会缺席，每当这时都是他老伴来给他顶岗，换他出去会会战友。老叶家中还有一个90好几的老母亲，腿脚不太利索，平常都靠他老伴照顾，就连生病住院也是老伴守在病床边上。每当我提到这些，老叶也会对家中那位勤俭持家、任劳任怨的老伴流露出感激和赞美。过了好些时日，老叶悄悄对我说，他老伴想让他邀请初恋一家来家中做客，顺便吃顿饭。他寻思了很久，做出这样的决定：删除了初恋的电话和微信，决定不再联系。我并不觉得惊讶，这结果早就在我的意料之中。至此，老叶的“初恋风波”落下帷幕。
下个月，门卫老叶就要正式退休了。这几天，关于老叶的那些点滴记忆就如倒带一般从脑海中涌现出来，久久不能平静……
（作者：李峰）